他的盤子里。這孩子的目光一瞥，微微抿著嘴，目光里似乎有些委屈和埋怨——剛剛他話里話外疑兒子別有用心，大概這小鬼還有些在生自己的氣。

    叱羅杜文不由笑了笑，在羅逾看來這一笑實(shí)在莫名其妙，但習(xí)慣性的與他沒有交流，也不想問，重新垂下眼皮，等父親新的吩咐。

    叱羅杜文只是笑，邊笑邊吃，胃口大開的模樣，然后突然停了筷子，抬頭對兒子說：“咱們大燕的國土，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前幾位帝王所不敢想象的闊大，而且現(xiàn)在國家實(shí)力，只要想有所作為，可以輕而易舉扼制柔然和南秦。”

    “不過，”他又自己轉(zhuǎn)折道，“開拓誠然不易，守成其實(shí)更難。這么大的土地，匯集著早年中原的漢人，現(xiàn)在又有西域各族，還有咱們自己的鮮卑，要維持彼此的關(guān)系就很不容易，而南邊北邊又各是虎視眈眈的，想要故土，想要沃野，做皇帝的，其實(shí)一天都不敢不cao心。”

    “是。父汗一向辛苦了?！?/br>
    叱羅杜文默然了片刻，又說：“你呀，其他都好，就是心還有點(diǎn)軟，特別是對親近的人。我其他不擔(dān)心，就擔(dān)心你將來要討好妻子，大概會忘了自己姓什么?！?/br>
    羅逾有些不服氣地抬頭，認(rèn)真地說：“不會的。我自然知道國家的底線，阿盼也從來不要求我做過頭的事。”

    “那若是將來有一天，她以她父親楊寄的名義，問你要當(dāng)年被我朝先帝一代代奪得的秦晉之地，你給不給？”叱羅杜文挑眉問道。

    羅逾沉吟數(shù)秒：“這不是做買賣。何況一來一去，并不于國家有利。我大燕的每一寸地，現(xiàn)在百姓安居樂業(yè)，將來……”他突然失語：這關(guān)他什么事？他的太子阿干，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在平城柴燎稱帝，大概正考慮著怎樣傾全國之力來對付他這個弟弟呢。

    叱羅杜文點(diǎn)頭說：“你自己的話，你自己記好。不吃了，你去把筆墨取來?！?/br>
    羅逾又詫異，但這樣的小事，自然是遵命的，于是移開食案，換了寫字用的矮案，又取筆研墨，然后像以往一樣想避走。

    “別走?！彼赣H淡淡說。

    而他慢慢鋪紙濡墨，沉思了一會兒，筆走龍蛇寫了起來，片刻就寫完了，寥寥幾句話。他吹了吹紙，從懷里掏出一方赤紅的巴林玉小印章，蓋在紙上，說：“這是朕的私印，之前藏著未出，因為一出便可以號令天下。不過，人都是勢利的，為這枚皇帝印信而肯登高一呼、拔劍勤王的，估計也沒幾個，大多數(shù)還是觀望朝野情形，找準(zhǔn)自己的隊伍押個寶。”

    “不過，我這里的‘寶’也很誘人：有我，有這幾十年的威信，有三十萬大軍，還有你?！彼謴?fù)了以往自信得自負(fù)的神色，仿佛完全沒有半身癱瘓，而依然可以揮斥方遒，談笑間叫叛逆他的人灰飛煙滅，“你既然是朕親封的新太子，便可執(zhí)行朕的命令，先憑朕的印信和太子的身份奪取并州，接著呼喚天下共同討伐逆賊，殺拔烈和賀蘭氏的賤人！”

    羅逾已經(jīng)不由瞪大了眼睛。

    叱羅杜文偏著頭望著他，恨鐵不成鋼般皺了眉：“哪句聽不懂？還是哪句接受不了？是舍不得你的三十萬大軍？還是信不過朕這個癱子？還是不敢討伐你阿干？”

    羅逾咽了咽唾沫，搖搖頭。

    叱羅杜文冷笑道：“無非是不信我封你做太子！”他把那張紙往兒子懷里一丟：“笨蛋！古人尚且知道‘挾天子以令諸侯’‘挾天子以令天下’，你就這點(diǎn)膽量都沒有？！你不當(dāng)這個太子，誰為我張目？又有誰為你洗冤？——你是打算一輩子屁股后面都跟著個‘弒君弒父’的惡名，還要使得自己的妻子兒孫也永世背負(fù)著這樣的惡名么？”

    想著阿盼和他們的孩子，羅逾突然覺得氣血上涌，他猛然跪向父親，握著那張薄薄的、但是有著皇帝親筆和皇帝印信的諭旨，稽首道：“兒臣遵旨！謝皇恩！”

    ☆、第一九五章

    楊盼也完全想不到一夕之間叱羅杜文就下了這樣的主張。

    蓋著皇帝私印的諭旨被快馬送到各郡望——包括平城?？梢韵胍? 各處的藩王、刺史、郡守, 乃至在平城的新登基的皇帝叱羅拔烈，都是震驚到什么程度。這種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政局動蕩, 意味著必須做一個選擇，而這個選擇也勢必意味著如果押寶失敗了，便是萬劫不復(fù), 連同著家中三族的性命都會在刀尖上搖擺不定。

    羅逾在父親身邊, 往沙盤上擺放一個個小棋子。黑的表示是他一方的，白的是拔烈那里的，尚在觀望的郡城則把黑白兩色摞起來, 表示是尤其值得琢磨的地方。

    皇帝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評價道：“你的勢力，占據(jù)一南一北，妙在可以合圍；但他的勢力畢竟是舉國的主力, 平城的地貌，又是進(jìn)可攻、退可守，極難攻克的, 既不愁糧草，也不愁人丁, 拔烈就是一個勁地?fù)?jù)守著，耗也能耗死你?！?/br>
    羅逾犯了躊躇, 而皇帝看他猶豫，冷笑道：“這樣的實(shí)戰(zhàn)，你并不是沒有打過, 無外乎使之內(nèi)耗，你才有隙可乘。不過，兵力還略少了點(diǎn)，這里二十來萬，加上肆州投降的人，也不過三十萬人，還必須分兵護(hù)著雁門這里，能帶走的大概也就十幾二十萬。你耗不起，想要一次就功成，還是要更有把握些?！?/br>
    羅逾道：“那么，我還是去柔然和靺鞨借兵？”

    皇帝說：“向他們借兵，不過憑些舊情面，然而一仗打下來，死傷無數(shù)、耗費(fèi)國帑，你沒有好處給人家，人家憑什么真刀真槍為你賣命？你若是給好處，你現(xiàn)在又有什么好處給人家？我告訴你，割讓土地、賣國求榮之類，你可是想都別想！”

    他諄諄說：“前車之鑒猶在，南秦的前朝是楚，占據(jù)中原也有百余年，原本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過就是內(nèi)部權(quán)力相斗，個個都想給自己撈好處，當(dāng)年從他們的廢帝起給我暗送秋波，示意我只要干掉楊寄，便許諾送北邊的大片土地給我。”

    他笑道：“好在我腦子是清楚的——楊寄有‘戰(zhàn)神’的名望，又有楚國的半壁江山握在手里，我為了還到不了嘴的東西耗費(fèi)自己的人力物力，是其蠢無比的做法，所以沒有允諾?！?/br>
    羅逾抬眸問道：“可是當(dāng)年的楚朝與父汗來往，期冀父汗助力幫他滅楊寄，除了許諾土地，是不是也許諾婚姻？”

    皇帝看看兒子肅穆的臉色，頓了頓一笑：“是。許諾要逼楊寄把下堂妻沈沅嫁給我，助我扼制楊寄的命門。可惜，當(dāng)時楊寄所遭遇的事情我也不最清楚，而國書是鮮卑文譯轉(zhuǎn)過來，好些詞匯是我們所無的。所以把‘下堂妻’譯成‘妻子’，這樣的大錯我居然沒有注意到。本來我是要已經(jīng)被休棄的沈沅，而楊寄抓住這個漏洞，結(jié)果他居然把他當(dāng)時的正妻永康公主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