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藹說，“現(xiàn)在最難的不是攻城，而是弄清楚城里的狀況。城門鎖閉后，我們這里就失去了消息，羅逾把三十萬人帶進去大半，按理說應(yīng)該不會很快潰散，只是這些人只是臨時憑叱羅杜文的虎符歸順羅逾，現(xiàn)在里頭如果倒戈，倒是真危險了。”

    不過士別三日，倒是該刮目相看。王藹心里想著，楊盼雖然沒有指揮打仗，但是這十萬人的組織、調(diào)配、遣動，豈是嘴皮子動動就能實現(xiàn)的事！這是大學(xué)問?。∷趯m里幫皇后組織協(xié)調(diào)的差使，在燕然山下沒事做看的兵書，到底都派上用場了。

    楊盼說：“我輅車里還有一個人，把她帶過來。”

    王藹叫人揭開輅車簾子一看，阿蠻被綁著手、堵著嘴，塞在里頭，釵橫發(fā)亂，一臉淚痕。

    楊盼看了她一眼說：“自從她在扶風(fēng)用鴿子使疑兵計騙我，我就知道她是皇后那邊的人了。這次決不能留隱患在扶風(fēng)，所以一總帶過來，怎么處置我還沒想好。”

    王藹叫人把堵嘴的布扯出來，阿蠻見四圍的情景，已經(jīng)知道無處可逃，哭著說：“求王妃饒了奴！”

    王藹道：“你要小命，只能是和我們協(xié)作。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說出來，能有助益，就有命在?！?/br>
    阿蠻眼神閃爍，用哭泣掩飾著，斷斷續(xù)續(xù)間說：“奴婢不知道……”

    楊盼看著她這些細微的表情，笑笑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原也沒有指望你的實話。不過，你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將來也不要怪我無情無義?！?/br>
    阿蠻被重新堵上嘴綁出去了，楊盼問：“現(xiàn)在有些奇怪了。叛亂么，無非是勝了或者敗了。勝了他自然要出來通報消息給你們；敗了，就算里面緊急要清理，到底看著外頭環(huán)圍著敵軍，也該掛些人頭、喊喊話，叫你們士氣低落，不戰(zhàn)而走?，F(xiàn)在居然兩者皆不是，想必是膠著僵持著?！?/br>
    見王藹點頭，她又帶著秣陵小兒女的口吻說：“里頭消息不通，最討厭了！我想，無論如何，咱們得有消息傳遞的法子，不能在外頭干著急，干著急下去，我們的人也要情緒低落了?！?/br>
    王藹道：“不錯。現(xiàn)在有了十萬的增援，就算里頭情況不妙，只要不是全軍覆沒，就有轉(zhuǎn)圜的機會。但是平城十二門，如果消息不通，我們只能分兵把守十二門，兵力就散了；如果指定某個門守著，又未免是守株待兔。所以，還是要知道里頭的情況才行。唉！”

    最后是一聲長嘆，確實是有些心急而又無奈。

    楊盼默然了一會兒，說：“我還把扶風(fēng)郡的鴿子都帶來了。”

    “鴿子？”王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姑奶奶您是打算改善伙食，做鴿子湯么？

    楊盼目視他笑道：“我?guī)桶⒕诵奘返臅r候，看到過我阿父當年在雍州大破北燕駐軍時的手段。當年他用雍州豢養(yǎng)的鴿子做火攻，如今我這里的鴿子，恰恰是阿蠻從平城帶去扶風(fēng)的，鴿子戀故巢，一旦放開就會往平城飛，可以把消息帶給羅逾。（1）”

    平城的傍晚，夜幕像一塊巨大的藍紫色絲絨，緩緩地壓了下來，西邊紅紫絢爛，終于被壓得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終于只剩下窄窄的一條，宛如一把沾著鮮血的利劍，揮割開天與地。

    二十幾萬人的軍隊，已經(jīng)不得不在平城的里坊民宅中劫掠——都得吃飯，帶進來的糧草不足了。

    羅逾也無法阻止，只能命傳令下去：“不得殺人，不得jian-污良家女郎，不得乘機搶掠金銀細軟?！?/br>
    吩咐完了，他還是不由嘆了口氣：生存面前，什么德行都是笑話。但是，以史為鑒，軍隊一旦失去約束力，慢慢就會變成一支暴戾恣睢的隊伍，現(xiàn)在約法三章或還有用，很快只要有一些人破例，燒殺擄掠在所難免，他原打算的是帶一支仁義之師，只怕很快就變成魔鬼之伍了。他身上潑的臟水很快就會洗不清，而“弒父弒君”“荼毒百姓”的黑鍋也很快將背定在身上，永遠卸不掉了。

    可以像太子的使臣說的那樣收手逃離，把爛攤子丟在這兒。只是尚且心有不甘，也生怕太子未安好心，還有什么毒手等在后面。

    東北邊已經(jīng)一片暗沉，幾點熒星閃爍其間，羅逾接過手下親兵給他送來的熱湯和胡餅，雖然沒有胃口，還是不得不努力吃下去，保存體力。

    他依然站在臨時搭建的簡易營帳外看天空，因為他格外害怕睡覺時刻的到來。白天忙碌焦慮，還可以把心中的塊壘拋開，一到晚上，各種情緒就緊裹著他，胸腔里被纏得逐漸絞痛，有溺水般的窒息感，每一次呼吸都是絕望。

    名聲毀了，父母沒了，這標示著對父親叛逆的一仗馬上也將輸?shù)靡粩⊥康亍Ｋ皇窍氚具^幾個月，再看一看他的阿盼，看一看即將出世的小寶貝，也許那時候他就可以離開這個世界，滿帶著遺憾和不甘。

    天空中閃著冷光的熒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他避著人，瞪著眼，讓目中濕漉漉的感覺散掉。

    突然，模糊的天空中騰起兩點模糊的紅色熒星，他疑心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朝那個方向又看了看。

    沒錯，雖然在云層中忽隱忽現(xiàn)的，但確實是兩點紅色亮光，小小的，不易發(fā)現(xiàn)，但卻越來越清楚起來。

    這是什么東西？

    羅逾瞇縫著眼睛，讓自己看得更清楚。天空中這樣紅色的光點越來越多，在空中飛成“一盤”“一盤”的模樣，鴿哨聲也清晰入耳。

    “鴿子？”羅逾低聲自語，也覺得奇怪，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在南秦陪太子讀書時曾經(jīng)了解過楊寄在一場逆犄之戰(zhàn)中，用腳上綁著點了火的杏殼兒的鴿子，燒掉了被北燕軍占領(lǐng)的雍州城。

    那時的雍州已經(jīng)沒有百姓，是一座荒城，干燥的房梁和剝光樹皮枯死的老樹，見火則起；但平城正是春意最濃的時節(jié)，桑干河又穿城而過，哪里燒得起來？

    羅逾想：王藹這不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么？

    他抬頭看著天際，天空中那些光點是往平城宮而去的。但是大部分沒有到宮城上方就熄滅了。天黑了，隱隱看見鴿子那個小小的火光振翅飛著，發(fā)出瀕死前凄厲的“咕咕”的叫聲。

    他突然有些想法，拿起長弓，搭上白羽箭，對準深藍暮色中一個小小的火光點，“嗖”地放出了一箭。

    一只鴿子紅色流星一般從天空中應(yīng)弦聲而落，羅逾叫人撿起鴿子，塞著枯艾草的杏殼兒系在鴿子尾部，若是全部燃起來，這只鴿子就會慘烈地?zé)涝谔炜罩?。他仔細檢視鴿子，這只剛剛燎焦了尾羽，它的腳圈里頭果然有紙塞著，紙被浸濕了，邊緣略有些干焦，里頭的字還很清晰：

    “娟娟似蛾眉?！?/br>
    羅逾皺著眉，心道：王藹，你要用鴿子傳遞消息，卻遞這么一句纖薄柔質(zhì)的詩歌干什么？

    南朝盛行詩詞歌賦，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