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這樣的反話而正說，有心的人自然聽得懂。

    剛剛還滿心柔軟的石溫梁，忽然間怔住了，他喉結(jié)上下滑動著，一口口咽著干澀的唾沫，手里的酒杯似乎有千鈞重。他凝望著還在彎腰咳嗽的李耶若，伸著手想扶又不敢扶，最后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笑語和起哄也漸漸潮水退去般變小了。那一聲嘆息，自然是有幺蛾子。大家看看李耶若，看看端著酒杯就是不喝的石溫梁。

    在眾目睽睽下，李耶若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在她翹起的嘴角停頓片刻，又轉(zhuǎn)而掛到了下頜上。

    石溫梁欲言又止，欲說還休，終于仰頭說：“陛下賜婚，臣深感厚恩。但是臣犯下這樣的大錯，沒臉再說迎娶縣主的話，也不愿以戴罪之身，連累縣主陪我受苦受累?？h主如天上明月，臣仰止便是足夠了。請陛下收回成命！”

    稱呼都變了，卻偏偏是推辭?；实勖鎸ψ児剩痪o不慢地說：“石將軍，你這一推辭，叫人家女郎的臉，往哪里擺？”

    石溫梁錯愕了片時，又弓腰說：“那么，我聽縣主的意見。她肯嫁，我就娶，她若不愿意，臣不敢以罪身玷辱縣主?！?/br>
    所有目光又重新集中到李耶若的臉上，她此刻撩開金珠掖在耳后，一張粉白的瓜子臉被襯得明麗動人，一點哀色，兩道淚痕，隨著她波光流轉(zhuǎn)的眸子，轉(zhuǎn)向她族人的角落，大家的目光，也不由地跟著她的眸子，轉(zhuǎn)向了那個角落。

    “妾自幼不幸，早失母親，后來又沒有了父親?！彼告竿裢竦卣f著，“自打到了這里，一肚子的愁緒也多虧有人為我化解。一萬句感激，都不足以表達心里的歉疚。只不知我如今這樣，可還能得他的青睞？”

    她一眼又一眼，每一次直剌剌的目光都停留在角落里羅逾的身上，羅逾握著手中的酒杯，都能感覺到眾人的目光也隨著李耶若的目光一起，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身上。

    終于，有個不識相的偷偷拉了羅逾一下，低聲笑道：“欸，四郎君，好像縣主看的是你欸！”

    羅逾的胸口已經(jīng)慢慢起伏起來，低著頭，狠狠地攥著酒杯，一眼都不肯再去看李耶若。

    然而她的話像毒蛇一樣往他心里鉆，柔弱、哀婉，帶著凄涼的笑音，卻裹著硬邦邦的刺、黑漆漆的毒！

    “他可能不記得了，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是父輩們的一次褉宴。那天，正開著梨花，到處白皚皚堆著雪似的。他打開軒窗，一臉氣惱，問是誰沒有拉上蒙窗的紗簾——他的鼻子，遇到花粉就會流涕。以至于多少年都不敢輕易出門呢……”

    李耶若見羅逾雖然攥得手指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卻依然沒有對她求乞，拭了拭淚痕，說得越發(fā)陰毒：“我知道，那個小郎君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要送質(zhì)子南下時，夫人摟著小郎君痛哭，這千般萬般的不舍，做子女的自然心疼?！?/br>
    羅逾，她在心里說，咱們不是合作的嗎？不是要同進退的嗎？今日我遭難，你就這么坐著看？可以，要捅破就一起捅破！要死就一起死！

    羅逾一抬臉，望著李耶若說：“李縣主，一路上大家互相照應(yīng)，縣主年齡最長，我自然把縣主當(dāng)阿姊看。我也縣主說過，我最欣賞的一句話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縣主今日若有所想，此刻不妨直說?！彼喝煌χ刈?，板得嚴(yán)峻的臉、平平展展的濃眉、一雙帶著星光的深色眼睛，等待著李耶若魚死網(wǎng)破，拉他墊背的那一刻。

    屏風(fēng)后的楊盼已經(jīng)明白了李耶若的意思：她不想嫁給石溫梁，但又是拐彎抹角的性格，此刻大約覺得攀上羅逾總比嫁敗軍之將要好，所以又拿出曾經(jīng)擠兌過她楊盼的話來擠兌羅逾。而且，這樣的擠兌，好像棉花里藏著的針，僅就遇見花粉會流涕一條，就是現(xiàn)在的羅逾沒有的毛病。

    不知為什么，楊盼對李耶若的話格外感到義憤填膺：皇帝已經(jīng)算法外開恩，給她指了路了，她還懷著什么幻想？羅逾如果跟她是一伙兒的，她此時又為什么步步緊逼，講不講義氣？

    而楊盼自己，恰恰是最講義氣的性格，羅逾身上的謎團應(yīng)該由她楊盼自己揭開，不應(yīng)該是聽著李耶若說半句藏半句的狗屁話來費思量！

    楊盼起身，在屏風(fēng)后笑著說：“哦，耶若阿姊上回在書房說，喜歡羅郎君，想要嫁給他。羅郎君，你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又不是不可以說。再說，你難道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得趕現(xiàn)在答應(yīng)？”

    李耶若盯著屏風(fēng)，尖刻地回應(yīng)：“妾確實不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意思了。譬如公主忽而賜我妝奩，忽而又收回，這是作為媒妁？簡直是兒戲嘛！”

    楊盼吃癟，當(dāng)時要套她的心思，沒有考慮得周詳，可見這條計謀果然是有漏洞的，這下現(xiàn)眼現(xiàn)到西涼使節(jié)的面前了，她頓覺肩頭沉重而臉面無存……

    西涼的使節(jié)神色亦很緊張，見是個話縫兒，急忙出面打圓場：“哎哎，本來嘛，今日獻俘大禮，談婚論嫁似乎早了點。小郎君、小女郎都還是十幾歲的半大孩子，突然對自己的終身做個決斷，想是太難了。還是日后慢慢再議，慢慢再議?！?/br>
    皇帝瞇縫著眼睛，眉梢時不時地挑一挑，終于笑道：“也是。朕看他們不是害羞，就是覺得突然，看來急著做決斷是早了點。大家還是吃喝吧，這喜事自然要辦，不過誰和誰辦，倒可以再議?！?/br>
    晚宴的最后幾道大餐，大家都吃得無滋無味。好容易皇帝宣布散了，才如釋重負地對皇帝行了大禮。石溫梁被押解走，李耶若和羅逾還回西苑，楊盼在屏風(fēng)后巴巴地等，見到父親到后面，他臉色已然很凝重，身后還跟著她的舅舅。

    “阿父……”

    “回去睡覺。”皇帝簡單地說，又回頭對沈嶺說，“你跟朕走?！?/br>
    玉燭殿摒絕所有服侍的人，皇帝親手閂上門閂，回頭對已經(jīng)端坐在坐席上的沈嶺說：“今日這場戲好看吧？”

    沈嶺笑道：“好看，拋磚引玉，頗有所獲。”又說：“要李耶若繼續(xù)出賣羅逾，就不能把羅逾逼到向她投降?！?/br>
    意思很簡單，若是羅逾頂不住壓力，只能選擇唯李耶若馬首是瞻，到時候他們倒又結(jié)盟成功了。

    皇帝問：“又要用李耶若來逼，又不能讓羅逾害怕，什么辦法？”

    沈嶺說：“無外乎‘深入虎xue’?！?/br>
    皇帝的臉突然扭曲了，指著沈嶺連名帶姓地喝道：“沈嶺！阿盼是我護在掌心里長大的，哪怕我去鉆虎xue，也不能讓她去！”

    作者有話要說：　　李耶若：老娘不下線！

    羅逾：嚶嚶嚶，這是逼我下線！

    .

    無良作者：【jian笑中】

    ☆、第三十四章

    沈嶺毫不為皇帝逼人的氣勢所嚇倒, 他澹然地自己執(zhí)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邊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