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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聲中,馬車踏過碎石路的噠噠聲漸漸遠去。 一名頭戴盔帽,身穿紫花布圓領(lǐng)對襟甲衣,腰挎繡春刀的男子快速穿過沐浴在熾熱日光下的庭院,走進竹簾密垂的長廊,在藏經(jīng)閣前停了下來,抱拳道:“大人,查清楚剛才張先生見的人是何身份了?!?/br> 房門半敞,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形,光線篩過斑駁竹簾,罩下一條一條暗影,從男子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雙皂皮靴和天青妝花過肩云鶴孔雀縐紗袍的一角折射出的璀璨流光。 戴盔帽的男子不敢抬頭,接著道:“那人是黃州縣的一位舉人,姓傅,以前曾在觀里借住過幾年,同行的小娘子是他的堂妹。傅相公請張先生為那個小娘子診脈,之后兩人說了幾句話,沒有用齋飯,匆匆離去了?!?/br> 屋里傳出一道聲音:“大人,可要將那個姓傅的留下來?” 片刻后,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不必,隨他們?nèi)??!?/br> 男子應(yīng)喏,等了一會兒,見指揮使沒有別的吩咐,躬身退下。 一道亮光映在窗紗上,屋子里的男人坐在方桌前擦拭佩刀,雪亮的刀刃依稀映出他深刻俊朗的五官。 “也許那個傅相公察覺出了什么,會不會壞我們的事?” 一名頭戴儒巾,穿蘆花色圓領(lǐng)袍的年輕男子坐在不遠處窗下的圈椅上,眉頭輕皺。 沉吟半晌后,他起身長揖:“大人,屬下還是覺得不妥,不如由屬下親自帶人去把那個傅相公攔下來?!?/br> 這男子名叫喬恒山,是錦衣衛(wèi)安插在楚王府的一名小吏,在武昌府待了不到兩年。他本以為要在楚王府受一輩子的窩囊氣,沒想到運氣好,新上任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秘密南下捉拿定國公一案的余孽,恰好就查到了武昌府,需要他這個熟悉武昌府地形的人充當助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如果能得到霍大人的賞識,他說不定能立即調(diào)回京師去。 武昌府雖好,但說到底,想要出人頭地,還是得待在天子腳下才行。 他難掩激動之情,總想找個機會在霍大人面前露露臉,可這些天只能躲在長春觀里守株待兔,雖然每天能和霍大人見上面,但是動動嘴皮子哪能展現(xiàn)他的全部本領(lǐng)?他必須要亮出真本事,才能讓霍大人刮目相看。 男人一哂,還刀入鞘,站起身,冷聲道:“那就立刻動手。” 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驟然響起整齊的腳步聲,竹簾背后霎時涌出幾十名手執(zhí)繡春刀,身著甲衣的衛(wèi)士。 這些人埋伏多時,幾乎和竹簾罩下的陰影融為一體,喬恒山甚至差點忘了他們的存在,但他們的反應(yīng)卻依舊靈敏,倏忽齊齊奔出長廊,跟在霍明錦身后,徑自往太清殿的方向沖去。 喬恒山呆了一呆,咬咬牙跟上。 他可以把武昌府的長史、典寶、護衛(wèi)等人哄得服服帖帖的,對這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卻束手無策。 也許這位指揮使剛剛上任不久,和自己一樣急于立功,無心聽他那些阿諛奉承的話。 他如此想道。 ※ 張道長被突然的弓弩齊發(fā)聲嚇了一跳。 沒有喊殺,沒有尖叫,只有一聲一聲羽箭擦過空氣的銳利鳴響,帶著一股懾人的凜冽氣勢,仿佛近在咫尺。 “怎么回事?” 他剛送走傅云章,打算回房打個盹,這種炎熱天氣最適合睡個涼快的午覺,長春觀是楚王的地盤,他還是蒙陛下賜號的先生,誰敢在觀里放箭? “人都到哪兒去了?” 張道長不及穿戴好,一手捂著腦袋上搖搖欲墜的網(wǎng)巾,一手提著腰帶,沖出住房,左顧右盼。 院子里空無一人。 他暗道不好,踩著石欄桿趴到院墻上,窺視隔壁院子。 這一看差點要了他半條老命,他只來得及看到一群身穿甲衣的健壯士兵在一個腰背挺拔的男人的帶領(lǐng)下沖進大殿,不及細看,咻咻幾聲響,三支羽箭風馳電掣,箭簇將將從他左臉臉頰貼著擦過去,煩悶的暑熱天里,箭風卻冷而涼。 他啊了一聲,頭朝后栽倒在花叢里,滾了一身泥土。 幾個小道士沖了過來,扶他站直,七手八腳幫他拍臟污的道袍,“監(jiān)院,是錦衣衛(wèi)的人,他們說觀里的住客里藏了一個犯人,正帶兵捉拿。方丈說此事不能驚動您,自有他出面照應(yīng)。” 好好的一身新道袍就這么糟蹋了,張道長抖抖衣襟,拍拍網(wǎng)巾,抖落一大把黑土,心里連罵晦氣,臉上卻繃得緊緊的,揮揮手,平靜道:“既是錦衣衛(wèi)辦案,你們不得阻攔?!?/br> 說罷,轉(zhuǎn)身回自己的院子。 小道士們面面相覷:您都摔成這樣了,還有必要逞強嗎? 沒人敢惹怒監(jiān)院,彼此對望一眼,無奈一笑,各自散去。 ※ 回到貢院街,傅云章讓下人去請郎中。 郎中很快到了,看過傅云英的脈案,問了幾句寒暖,說她大概是熱著了有點中暑,連藥方也沒開,只讓她多吃些新鮮蔬果,飲食清淡些便好。 傅云章這才放了心,等天色暗下來,外邊熱氣都散盡了,送傅云英回大朝街傅四老爺?shù)恼印?/br> 傅四老爺帶著傅云啟和傅云泰出去玩了,還沒歸家。 傅月和傅桂剛從專門賣脂粉首飾的花樓街回來,一見傅云英就拉著不放,把她們白天買的脂粉分給她。 “看這個,叫香圓肥皂,這個可是稀罕東西,一枚要一兩二錢!” 傅桂打開一只藍地白花瓷盒,拈起一枚黑不溜秋的圓球,給傅云英聞。 “這個能洗臉、沐浴,還能洗頭?!?/br> 傅月在一旁道,“掌柜說是杭州府那邊傳過來的,南直隸的小娘子們都用這個?!?/br> “四叔說了,咱們一人一枚?!?/br> 傅桂把瓷盒往傅云英手里塞。 傅云英接過瓷盒,遞給一邊的芳歲,進屋坐下,端起月牙桌上的茶杯,一口氣喝完半杯茶。 傅月和傅桂初到武昌府,逛了半天,正是最興奮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手拉手跟進房,滔滔不絕和她講述今天的見聞,讓丫頭把買到的新鮮玩意一個一個取出來給她看,讓她猜它們的用途。 她定定神,耐心和兩個jiejie玩了一會兒。 哪怕她每一次都能準確說出她們買的東西是做什么用的,傅月和傅桂依然樂此不疲,又要她猜價錢。 暗中埋伏的人和藏在暗處的□□觸動她的心事,她心里有點亂,本想回房休息,但陪著兩個jiejie說了半天小孩子之間的玩笑話,不知不覺間竟然慢慢冷靜下來,那種壓迫窒息的感覺也漸漸消失了。 “這個給你。” 一個黑乎乎的泥人遞到她面前,傅桂捂嘴吃吃笑,“我覺得這個像你!” 傅云英接過泥人細看,泥人有些粗糙,不過指長,從泥人腦袋上頂?shù)膬蓤F丫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