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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地上,空中跳動著細微塵土。 不知過多久,琬宜終于覺得冷,她低頭看見自己赤白的腳,光裸著踩在地上。她咽一口唾沫,往后退兩步,跌坐在炕沿上,又緩慢將雙腿抬起,轉(zhuǎn)而抱膝,下巴抵在膝蓋骨上。 夢早已變得支離破碎,回憶不起來,只殘存那絲心悸,讓她六神無主。 琬宜吸吸鼻子,手往后摸,扯了毯子胡亂裹在自己肩上,眼睛盯著地上的某一個點,了無睡意。她好像在等著什么,帶些期待和盼望,卻又不知道在等什么,心中恐慌。 忽然間,寂靜被打破。遠處街道上,響起陣陣歡呼聲,似有若無的,漸行漸近。 琬宜下意識回頭看向窗外,楊氏也聽見動靜,正推門出來,急急往外走去打探。沉睡了十五天的昆山終于蘇醒,每個人都覺得恍若隔世,又有些劫后余生。 她沒出去,只更緊抱住自己,背影瘦弱而孤單。 好像過了許久,又好像只一盞茶時間,門被用力推開,撞在墻上一聲巨響。院里雞鴨也跟著叫起來,帶來些生機,混雜著外面喧嚷吵鬧,好似又回到了以前那個繁華熱鬧的昆山城。 琬宜抬頭,瞧見楊氏驚喜的臉,她眼里含淚,雙手合在一起抵住唇,哽咽叫她的名字,“琬琬……咱們贏了,城守住了,謝安他們贏了……戰(zhàn)爭結(jié)束了?!?/br> 這消息固然讓人興奮,但琬宜心中恐慌卻愈發(fā)擴大,她急迫抓住楊氏袖子問,“娘,謝安呢,他怎么樣?” 楊氏還沒說話,外面大門被叩響。琬宜心里猛地一跳,和楊氏對望一眼,匆忙沖出去。她頭發(fā)還有些亂,唇蒼白,繡鞋也只穿了一半,但站在門口那人,不是謝安。 是一個士兵,還穿著戰(zhàn)時的鎧甲,沒戴帽子,脖頸處長長一道血痕,堪堪結(jié)痂。 琬宜咽一咽喉,隱約有些預(yù)感,不愿相信。她站不穩(wěn),身形晃動,楊氏扶著她胳膊,強作鎮(zhèn)定開口,“你是……” 士兵微彎腰,低聲喚了句夫人,他繼續(xù)說著,唇開開合合,琬宜耳朵卻像是蒙上了一層罩子,聽不清楚。她眼神空洞看著他,只捕捉到最后幾個字,“……副將,中箭了?!?/br> 士兵神色哀戚,悲傷溢于言表,雖對謝安傷勢只字未提,但誰人都知,他情況并不好。 琬宜終于脫力,軟倒在楊氏懷里。她嘴唇動動,眼中情緒交錯,哀傷讓人不忍直視。 士兵往前探一步,小聲喚,“夫人……” “我沒事?!辩俗ブ鴹钍鲜直?,搖搖頭。她沒落淚,只抬眼看著士兵,一字一句道,“他在哪里?我得去見他?!?/br> 她記的清楚的,謝安說,他想回家。 -- 營帳忙碌,到處都是行走的人,大多負(fù)傷,氣氛沉重壓抑,風(fēng)聲中間雜著哭嚎。 琬宜拉著楊氏胳膊,跟著士兵腳步走,她不敢偏頭,眼睛只盯著腳前的一點距離,腳步匆匆。 繞過一座傷兵帳篷,門口樹上架著兩條麻繩,上面掛滿沾血衣料與布巾,迎風(fēng)招展,怵目驚心。琬宜眼角瞥見,心頭一顫,想起什么,忽然停住腳。 她猛地拉住前面士兵袖子,急聲問,“你認(rèn)識謝暨嗎,謝暨怎么樣?” 士兵頓一下,猶疑問,“是副將的弟弟嗎?” “是的,我的弟弟?!辩舜蕉吨?,直直盯著那人眼睛,重復(fù)著又問一遍,“他還好嗎?” 士兵不忍,柔聲安慰她,“無礙的,只臂上中了一箭,血流的多些,但沒傷及筋骨,現(xiàn)在許是喝了藥在哪里睡著?!?/br> 聽見肯定回答,琬宜嗓子里嗚咽一聲,拉著楊氏的手更緊。她偏頭,見楊氏眼里也閃爍淚光。周圍人行色匆匆,耳朵里充斥著呼喊和哀嚎,腳下血跡斑斑,繡鞋也已經(jīng)染臟。 琬宜手背抹一抹并未流淚的眼睛,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長距離,卻如同行在刀尖,撕心裂肺。 謝安在主賬,姜黃色圍布包裹了一方天地,阻隔烈日風(fēng)沙。門口有人把手,紅纓槍頭上,血痕還在。 琬宜不敢掀開門簾,她順著門縫往里瞧著,見到幾雙軍靴來來回回地走,匆忙凌亂的腳步。 一路走來,琬宜心頭早已麻木,但現(xiàn)在站在這扇門前,里頭躺著的是她的男人,還是退縮。 她不怕他受傷,就算是丟了胳膊少了腿,就算是瞎了聾了沒以前那么聰明了,甚至是昏迷不醒,只能睡一輩子……那都沒關(guān)系的。 她愿意照顧他,無論多久都好,只要他還活著。 她最怕的,是走進去后聽到軍醫(yī)的嘆息,怕有個人一臉痛色地對她說,夫人節(jié)哀。 如果這個世上沒有謝安了,那也就沒有琬宜了。 哪怕她還有生命,也只是茍延殘喘,失了靈魂。 楊氏并不打擾,只安靜陪她站著,直到琬宜終于鼓足勇氣,自己邁出那一步。掀開厚重門簾,撲面而來血腥氣,濃重的,混雜著難聞藥味,令人作嘔。 不大營帳,床在最里頭,被許多人圍著。血水一盆盆端出去,琬宜貼著楊氏肩膀,緩步往里頭走動,指尖攥緊衣袖。有軍醫(yī)瞧見她們,愣一下,然后便就明白過來。 一年長者站出來,和她們打了個招呼,楊氏輕聲問,“大夫,他怎么樣了?” “不是很好,箭頭末進胸了?!避娽t(yī)搖搖頭,“但救治及時,總算撿回條命,至于能不能活下來,要看今晚。而且,就算活過來了,能不能醒,還是未知數(shù)?!?/br> 琬宜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提著的心放下一半,不安吊著,很想哭,卻沒有肩膀可以靠。 那邊軍醫(yī)已經(jīng)散去,琬宜咬著唇,詢問道,“大夫,我能過去嗎?” 老者慈眉善目,點點頭,伸手讓她過去。 離病床越近,腥味就越濃,琬宜眼睛舍不得移開,落在他身上。 她從沒見過這么狼狽的謝安。 胡子拉碴,眼底青黑一片,瘦了好多,左眼眼角處不短一道疤痕,灑了藥粉,看著紅黃相間,污濁一片。因為傷在胸前,鎧甲已經(jīng)出去,皮膚裸露在外面,左胸位置裹著布巾,早被血浸透。小腹上肌理依舊結(jié)實,但橫七豎八不少血痕,有的凝結(jié)成塊,畫出蜿蜒痕跡。 從來都是頂天立地的謝安,何曾這樣過? 琬宜只覺得心攥成一團,疼到抽搐,嘴里發(fā)苦。 軍醫(yī)安慰她,“那些都是輕傷,皮rou傷痕而已,看著唬人,不礙事的。校尉強健,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不出十天就沒事了,只眼角那道擦傷,許會落疤?!?/br> 頓一頓,他又說,“校尉如此血性男兒,千軍萬馬前仍能面不改色,定不會就這樣離開的?!?/br> 琬宜咬著下唇,聽這話在耳中,只覺心頭滴血。 楊氏也心疼,擦擦涌出的淚,從后方環(huán)住琬宜肩頭,輕輕拍著,溫聲哄,“琬琬,肚子里還有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