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姑娘，二樓左側(cè)第一間，別錯(cuò)了！”

    ……下面，終于又有了杯盞碰撞之聲，氣氛緩和，只是談?wù)撛掝}變成了謝芙。

    “喏，當(dāng)年臨安最漂亮的姑娘，五年過去仍舊好看的讓人眼發(fā)花。只不過，嘖，當(dāng)年啊，霸王硬上弓搶了她meimei的男人，跑了。謝蓉本來就體弱，急火攻心，沒幾天就去了。”

    有人了解些內(nèi)情，抿口酒，咂咂嘴，“但是陳斯也看不上她啊，聽說去年中了探花郎，現(xiàn)在在雍涼當(dāng)官，又娶了幾房美妾，水潤潤揚(yáng)州瘦馬，可不比謝芙還要強(qiáng)。這不……聽說上個(gè)月和離了，只不過謝芙依舊手段厲害，撈了大把銀子。”

    “你說她去哪里不好，還要回臨安？”

    另一人笑答，“能是怎么回事兒，就想回家了唄。要不一個(gè)單身女人，失了婚，還能哪里去?！?/br>
    “她夠可以的啊，為了熊掌舍了魚，現(xiàn)在熊掌丟了又回去撈魚。只是看謝三爺那脾氣，能讓？當(dāng)初因?yàn)檫@件事，可是攪得雞犬不寧……”

    話題到此戛然而止，沒人再接話兒，頓一下，又有新的家長里短可聊。

    小二端著盤子快步穿梭于桌凳之間，高聲吆喝，菜冒著騰騰熱氣，加多了辣椒，鮮香撲鼻。

    小年夜，燈火通明，有人煩憂有人歡喜。

    --

    到了家門口的時(shí)候，謝安已經(jīng)從那時(shí)的憤怒中平靜下來。他站外面冷靜一會(huì)，才踏進(jìn)院子。

    阿黃在門口等著他，嘴里叼半條魚，正用爪子按著啃魚腦袋。

    兩邊側(cè)房燈都關(guān)著，只有楊氏的屋子還有亮。走近窗邊，能聽見屋里人說話的聲音，謝暨趴在炕沿邊上玩九連環(huán)，琬宜和楊氏坐炕桌邊上吃棗嗑瓜子。

    上面擺著小盤酥皮點(diǎn)心，另有一壺?zé)岵?。茉莉花的，兌了蜂蜜?/br>
    奇異的，掀開門簾，暖融熱氣混著說不清的恬淡香氣撲在臉上，一瞬間就心情大好。

    琬宜聽見動(dòng)靜，直起腰，笑著喚一句，“回來啦?！?/br>
    謝安“嗯”一聲，隨后笑，“餃子回來了。韭菜雞蛋和蝦仁兒，還熱著。”

    謝暨打挺兒爬起來，手胡亂往謝安胸前去摸，被提著脖領(lǐng)子甩到褥子堆。他委屈摸摸后腰，“哥，娘說了，大過年的，你不能這么兇?！?/br>
    謝安挑眉，拽著他耳朵又給扯回來，“去洗手去?！?/br>
    謝暨不樂意，“jiejie和娘怎么不洗。”

    “你把水打回來，不就都能洗了。”謝安在他腦袋上胡擼一把，又將油紙包放桌面上，拉著謝暨往門外走，嫌棄罵一句，“這么笨?！?/br>
    謝暨不服氣頂嘴，“你聰明也不會(huì)背三字經(jīng)啊。”

    “……”門外二人推搡著離開，琬宜趴在桌面上，深深嗅一口紙包里的香氣。楊氏把她身后剛洗過的頭發(fā)理順，又從發(fā)上拔一根簪子，綰一個(gè)歪斜松散的髻，散下一半披在背后。

    琬宜等楊氏弄完，扭扭腰，往后躺進(jìn)她懷里，抱著她胳膊笑著聊天。

    阿黃這幾天吃太多，身子沉的跳不上來，先躍上旁邊小桌，才堪堪爬上炕沿兒。尾巴掃過去的時(shí)候，碰倒了謝安的酒盅，落地上碎了。

    楊氏含笑，“碎碎平安?！?/br>
    琬宜掐掐阿黃耳朵，小聲和它鬧，“你討好我，我就給你求情，要不然一準(zhǔn)挨揍……”

    燭火輕搖，暈散出暖黃光線。一室安好。

    筷子只拿三雙，謝安不吃，只靠在墻上看著他們。琬宜事先給他燙過一小壺酒，想著他已經(jīng)喝過了，只有兩三杯的量，謝暨饞，謝安就都讓給了他。

    餃子配酒，越喝越有，謝暨陶醉。

    醋味蓋過茶香，阿黃早就聞到蝦仁味道，躁動(dòng)不安，可被謝安摟在懷里，動(dòng)彈不得。剩了最后一個(gè)，謝暨要去夾，被謝安踹了下屁股，他扭頭，不情不愿把蝦仁挖出來，塞進(jìn)阿黃嘴里。

    琬宜歪頭笑，撓撓它下巴，“吃飽沒，回去睡覺了?！?/br>
    謝安胳膊往外偏，躲過她的手，揚(yáng)揚(yáng)下巴，“再待一會(huì)，不急?！鳖D一頓，他又說，“很久沒過過這么有味道的年了，晚點(diǎn)睡沒事。”

    琬宜看楊氏，見她也點(diǎn)頭，沒拒絕。謝暨把九連環(huán)拿她面前，和她研究著要解開，兩人面對(duì)面坐著，大部分時(shí)候竊竊私語地商量，有時(shí)也因?yàn)橐庖姴缓蟿?dòng)嘴吵起來。

    謝安幫著琬宜，拿旁邊干棗打謝暨腦門，“挺大人了，讓著點(diǎn)兒jiejie?！?/br>
    謝暨哼哼唧唧，“你就知道使喚我……”

    謝安不語，一腿支起，懶洋洋將手腕搭在膝蓋上，指尖隨便打著拍子。無人看見的地方，他用另只手揉搓著琬宜落在背后的長發(fā)末梢兒，一下一下，緩慢輕柔。

    --

    十幾里之外，卻有人一夜未合眼。

    翌日一早，謝芙早早起來，眼下烏黑，用了厚厚一層妝粉才掩住。她想回家，迫不及待，可想著昨日謝安毫不客氣的態(tài)度，又覺得恐慌。

    陳斯不喜歡她，甚至極為厭惡，她最初嫁過去時(shí)喜悅?cè)f分，可慢慢就知道了其中痛處。五年夫妻，她除了珠釵華裳半分好處沒得到。

    陳斯還未考取功名時(shí)便就不用正眼看她，后來飛黃騰達(dá)，更是視她如無物，隨便一個(gè)妾室都能到她面前趾高氣昂炫耀寵愛，這份屈辱讓她夜不能寐。

    可謝芙心氣高，面對(duì)外人，即便內(nèi)心再覺窩囊也要矜持著高貴做派，留住氣勢(shì)。只她空有美貌，幾乎目不識(shí)丁，哪里來的底蘊(yùn)。落在別人眼里，只是趾高氣昂，飛揚(yáng)跋扈。

    陳斯愈發(fā)嫌惡她，五年一過，便想就以無所出之名休了她。好在謝芙早留有退路，掐住陳斯把柄威脅，總算全身而退，沒留得棄婦罵名。

    踏出陳府那一瞬，她竟覺得天亮堂不少，而驟然輕松后，便就是無盡空虛。她想回家。

    ……她真的幾近崩潰。

    謝芙不敢與謝安硬碰，雇了馬車守在小九門旁邊，等看著謝安到了后，才趕前往城郊。

    路途算不上多遠(yuǎn)，顛簸著，小半個(gè)時(shí)辰也就到了。

    謝芙站在門口，往里張望。仍舊是五年前的樣子，楊氏看起來并沒多顯老，雞鵝換了一批，還多一只黃貓。近鄉(xiāng)情怯，即便傲氣如她，手心也捏了幾分汗。

    可她還沒開口，楊氏就先看見了她。短暫靜默后，楊氏臉色轉(zhuǎn)陰，把手中掃帚狠狠摔在地上，罵她，“你給我滾！”

    謝芙閉了閉眼，細(xì)細(xì)眉梢上挑，忍耐的神色。她往前走一步，喚一聲，“娘?！?/br>
    楊氏冷笑，“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女兒。不是瞧不起我們家嗎，說弟弟不成器，meimei病秧子，拖了你后腿嗎，怎么著，回來看笑話了？”

    謝芙下額緊繃，紅唇鮮艷欲滴，她默了半晌，搖搖頭，“沒有?！?/br>
    “那就對(duì)了，我們好得很，沒笑話給你看。”楊氏瞇眼看她，“你若是再不走，等謝安回來，我讓他打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