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很大，黑漆漆的眼睛里含著淚，很委屈又忍著不肯掉眼淚。我覺得一定有情況，就重點觀察了一段時間。小孩子是很單純的，但也很容易受大人影響，不知道哪個家長先出言不遜，班里的孩子都拿她沒爸爸的事情排擠她，每次發(fā)鉛筆都挑短小又沒橡皮的給她。

    “她是敢怒不敢言，大概是曾經(jīng)抗?fàn)幨∵^，所以每次只敢拿眼睛死死瞪著他們。我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身邊，給她挑了一支最好的，告訴她以后再有人欺負(fù)她，可以第一時間告訴老師。她又高興又感動，拿著鉛筆第一次寫了張不黑乎乎的字給我，但你仔細看上面一格虛了邊，其實是她沒控制好掉下的一大顆眼淚?！?/br>
    官泓不自覺地屏住氣，覺得連心跳都慢下來。

    是有一格明顯泛黃色，紙張也是凹凸不平的。

    “翻過這一頁，下面是夢夢大班畫的。她很用心地跟著老師學(xué)了一學(xué)年，大班才能畫成這樣子。學(xué)校正好有開放日，邀請家長來幼兒園陪孩子度過一天。她的畫被學(xué)校選中，要貼到公共區(qū)域展覽。知道消息那天，她高興得中午根本睡不著，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來覆去。

    “畫貼出來那天，她拉著我去看了好幾次，每次都問好看嗎，真的好看嗎，mama會看到嗎，mama會喜歡嗎。她是一個急于得到表揚的小孩子，每天都掰著手指，等著開放日到來?？墒钦娴鹊搅四翘?，她mama有事沒能過來，她就一個人，捧著頭坐在學(xué)校靠門的女墻上等了一整天。

    “我去找她的時候，她忽然笑嘻嘻地看著我，纏著我要我給她一個抱抱。那時候我懷著孕，肚子很大，她其實已經(jīng)很少提出這樣的要求。我知道她不高興，抱了抱她想給她安慰，無意看到她身上有一些淤青。問她怎么回事，她一直搖頭，那時候我大概能知道，有些人的欺負(fù)，她是怎么都不愿意告訴老師的。”

    第79章

    一席話說完, 官泓眼睛都有些濕潤。他慌慌忙忙地快速眨了眨眼睛, 才勉強控制住了，沒有讓自己失態(tài)。

    老師又說：“現(xiàn)在我將夢夢的這兩樣?xùn)|西交給你, 希望你每次看到就會想起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好好保護她愛她，在她做錯事的時候盡全力包容她?！?/br>
    一時間, 這兩張薄薄的紙片如同有千金，官泓捧在手里覺得沉得壓手，就好像捧著一整個她一樣。

    老師不是夏夢的mama, 甚至不是親屬不是摯友, 但在這么多年的交往里，她未必沒有將夏夢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看重她，也深愛她。

    官泓知道，這是她對他的另一種認(rèn)可, 她在用這種方式將夏夢交付于他。

    官泓將那兩張紙重新包回去，十分仔細又珍重地按平外面的牛皮紙, 在“夏夢”那兩個字上來來回回?fù)崦^。

    官泓隨即跟老師說：“夢夢的情況我一直覺得自己足夠了解，但她很少提小時候的事, 我一直沒想到她有這么的不快樂?！?/br>
    老師靜默片刻, 說：“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的，對不對, 沒有人能真正肆意的生活?！?/br>
    官泓點著頭：“但每次提起你, 她總是十分輕松, 你給了她一段值得回憶的往事，在這一點上，我真的特別謝謝你?！?/br>
    老師笑一笑，很謙遜地說：“其實真的只是一點小事，是夢夢自己把它看得很重?！?/br>
    官泓說：“能在人低谷中拉一把，不管那力氣再小，也是能救命的。我當(dāng)然該替她謝謝您，她在你身上找到了很多缺失的母愛?！?/br>
    老師卻忽然搖了搖頭，說：“對于她來說，不管我對她的關(guān)心有多重，她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非常依戀自己的mama?！?/br>
    官泓看著她，眼神飄忽，腦子是加速的機器，在接收和運轉(zhuǎn)。

    “不管mama對她怎么樣，在她的心里，都占據(jù)著很重要的位置。不管是在幼兒園里，還是長大之后，她都想盡了辦法吸引mama的注意?！?/br>
    老師忽然頓了頓，問：“……夢夢叛逆期的那些事你都知道的吧？”

    官泓又看回她，點了點頭 ：“離家出走是嗎，有好幾次。”

    老師嘆聲氣：“我聽到的時候真的急壞了，跟著我愛人到處地找她。第一次把她找回來的時候，她那一臉又期待又失望的樣子，真的讓我很心疼。

    “一個人孩子如果缺愛，會出現(xiàn)很多極端的行為，但可能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其實所有的初衷都是為了做給自己的父母看。

    “讓他們失望也好，打罵也好，都強過漠不關(guān)心?！?/br>
    官泓突然就想起幾年前，兩人的那次爭吵，他在無法控制雙方情緒的情況下，立刻選擇一走了之。

    那時候只是抱著一種很單純的想法，空出一段時間，讓彼此冷靜一下，仔細想想彼此之間該何去何從。

    留在國內(nèi)的夏夢，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能折騰，他三天兩頭就要從助理那聽到她的種種消息。

    離家出走仍舊是她的拿手好戲，可是這次消失的時間并不長，甚至沒等他找她，她的認(rèn)錯電話就撥了過來。

    二十幾歲的人，漸漸成熟，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了。見識過城市的繁華，人情的冷暖，受過傷，吃過虧。

    也在物質(zhì)條件充裕的生活中度過了很久。

    人容易在低潮中徹底墮落，是因為沒有更好的選擇。但只要見到過一次光，就再也舍不得走進那個漆黑的深夜。

    她或許還想復(fù)制幾年的自己，卻在邁出的一刻發(fā)現(xiàn)，如果不回頭，就會又一次陷進那個迷霧繚繞的深淵。

    而在這個車水馬龍但比任何其他地方都冷漠的城市，她除了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家，依靠他，就沒有另一條路可走了。

    夏夢終于在經(jīng)歷種種后徹底長大，學(xué)會了謹(jǐn)慎的思考，隱忍中妥協(xié)。可這樣的一份退讓，讓他覺得心疼。

    廚房開了抽油煙機，轟轟隆隆的聲音像炸開的雷，夏夢一邊說著要他們換個新的，一邊又被這聲音逗得哈哈笑。

    老師給官泓添了點水，說話前先回身看了看廚房的方向。她聲音不高，問：“夢夢現(xiàn)在跟她mama的關(guān)系還好嗎？”

    官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只看表面，她們?nèi)耘f針尖對麥芒，但也沒有之前那么冰冷，一年到頭連個電話都沒有。

    官泓想了想，說：“現(xiàn)在的話，其實還不錯。兩個人沒以前那么僵了，阿姨她也開始關(guān)心起夢夢了。”

    老師輕聲一嘆，說：“是嗎，那真是進步不少了。以前好幾次我都想報警，是夢夢求著我，讓我不要這么做。

    “有時候我挺不能理解的，夢夢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會被欺負(fù)成這樣。她的叛逆也不是一出生就有的，孩子的性格形成和家庭有很大關(guān)系?！?/br>
    官泓點頭：“她現(xiàn)在懂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