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試那么嚴(yán)謹(jǐn)，只需糊名而不必易書，所以一些有門路的考生就會事先探聽有哪些讀卷官，提前寫好一個小作文呈遞給其中一位或者幾位，讓他（們）熟悉自己的字跡，叫“送卷頭”。

    這種行為履禁而不能止，昭武帝看得比較開，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他的觀念里，只有給這些朝廷的頂梁柱們一點權(quán)力尋租的空間，他們才會為他做事，為天下人做事，他治理貪腐毫不留情，但同時也牢記“水至清則無魚”這句古話，只尋求兩者的平衡，而不會趕盡殺絕。

    這種想法對錯先不提，但后果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方長庚對此不能說完全不知情，但他確實沒想過讓顧尚仁幫他在這種事上開后門，他內(nèi)心始終厭惡作弊這件事，下意識不愿像其他人那樣與官員暗通款曲。但從另一方面來講，顧尚仁的行為無可指摘，大環(huán)境如此，他不可能去打亂這個“秩序”。顧尚仁在官場如魚得水，必然是掌握了生存之道，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怎么和他相論，他只能堅定一點，如果以后自己能掌握一點點權(quán)力，他會堅守自己的原則。

    第二天，顧尚仁就與其他讀卷大臣在文華殿批閱試卷。

    每一份卷子都要經(jīng)過八位讀卷大臣傳閱，同時他們要在試卷背面所印刻的自己的姓氏后做記號，分別是圓，三角，點，直線，叉這五種，等級依次下降，得圓圈記號最多的是為佳卷。

    圈越多的就越靠前，滿八個圈就是第一了。不過這里頭也有很多門道，比如選首位時，其實一般而言有資格成為首位的前幾名考生實力相差不大，非要比個高下是件很難的事，正所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總得想出個解決辦法。

    所以內(nèi)部的慣例是讓吏部尚書推選的人為首位，除非另外的考生明顯更勝一籌。

    總之閱卷工作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除了讀卷大臣沒人知道過程中發(fā)生了怎樣激烈的爭論和對峙。

    而方長庚這里一直平靜地等待結(jié)果，直到沈霖跑過來和他抱怨，說文中有一個詞寫錯了，如果閱卷時被發(fā)現(xiàn)，即便他會試得了第七，也必然要落到三甲，一場功夫都是白費。

    方長庚深知這不是一件小事，在殿試中最忌諱書面錯誤，同時這也是閱卷官們判卷時最省力的辦法，只要有涂改，有錯字，格式不對，立即打入三甲，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雖然聽起來有些不合理，但仔細想想，官員最重要的品質(zhì)之一就是謹(jǐn)慎，連這點都做不到，文章寫得再好也沒用。

    “讀卷官里可有你認(rèn)識的？”方長庚心里苦笑，前一刻還立志堅守原則，一碰到自己關(guān)心的人的事就立刻打臉了。

    沈霖仍十分煩躁：“認(rèn)識倒認(rèn)識，但也只是提前打過招呼，不知道他肯不肯冒這個險替我遮掩。”一張卷子要經(jīng)八個人的眼睛，只要被其中一個找出錯誤，他就完了，除非那位能幫他用筆改掉，或是替他圓場。

    “既然這樣，如今你急也沒用，還是等吧。”方長庚無可奈何，心里替沈霖感到可惜，不過這種事很難說，就看沈霖這回運氣如何了。

    “只能這樣。”沈霖長嘆出一口氣，“對了，你知不知道，有一幫落榜的舉人好像正準(zhǔn)備聯(lián)名上書，要彈劾魏大學(xué)士和宣子昂。我知道你和宣子昂認(rèn)識，他對此可知情？”

    方長庚一驚，沈霖來京城這么多年，早就有自己的交際圈，平時自然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和渠道，如果連沈霖都知道了，這事難道要鬧大？

    “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這樣的心胸肚量，難怪中不了試。”方長庚心里明白多半是這些人嫉妒宣子昂，想拖他下水，其實是成了魏昉死對頭手里的利用工具，得不到任何好處，怎么就這么想不開呢？

    沈霖冷哼一聲：“有什么奇怪的，世態(tài)炎涼，自己過得不好就見不得別人好，這種人我見得多了?！?/br>
    方長庚聽得后背微微發(fā)寒：“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至于作弊完全是子虛烏有，就算捅到朝堂上，一經(jīng)對峙，皇上自有明斷，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事的?！?/br>
    沈霖?fù)u搖頭：“誰知道呢，皇帝的心思是天底下最難懂的，只要他想保魏昉，宣子昂就不會有事，他要是不想……”

    方長庚默默同意沈霖這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道：“眼下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應(yīng)該沒多少人，我也是聽我朋友私下里和我說的。不過魏昉肯定已經(jīng)得到消息，這老頭其實精明得很，就是有時候太狂妄自大，總?cè)莿e人不痛快，連皇帝的茬也敢找，沒準(zhǔn)皇上還想借著這次機會壓壓他的氣焰?！?/br>
    方長庚不關(guān)心魏昉，不過宣子昂要是成為這場斗爭的犧牲品，那就太倒霉了。可惜他什么忙也幫不上，只能看事態(tài)發(fā)展如何。

    “不說這個，我們該關(guān)心的是殿試，你沒犯和我一樣的錯吧？”沈霖轉(zhuǎn)了話題，擔(dān)憂地看著方長庚。

    “印象中沒有，你一說我倒有些慌，就是有我也忘了?！狈介L庚說的是實話，尤其是當(dāng)時昭武帝站在自己身后那段時間，現(xiàn)在想起來他對當(dāng)時抄寫的文字沒有任何印象，要真寫錯了也只能認(rèn)了。

    沈霖?zé)o奈地點點頭：“那就索性別想了，再過兩天就是小傳臚，到時候一起去吧?！?/br>
    小傳臚是指前十名的考生，只要是覺得自己有希望排這么前名次的，到那天一大早就去乾清門外聽宣，中了自然會有人傳喚去參見皇帝，要是本是中了卻沒去的，那就只能放到三甲了，就是這么個規(guī)矩。

    到了四月十八這一天，方長庚和沈霖?fù)Q上朝服，到了乾清門外等候。

    第106章 傳臚

    乾清門是皇城內(nèi)廷的正宮門, 坐落在近一人高的漢白玉石須彌座上, 周圍是雕石欄桿, 門前兩側(cè)一對銅鎏金獅子, 門兩側(cè)為八字形琉璃影壁，日出后流光溢彩, 華貴富麗。

    進入乾清門, 穿過金水橋，是一片空曠足以容納萬人的廣場，盡頭是一座漢白玉高臺，養(yǎng)心殿正位于這座高臺之上，亦是昭武帝聽政的場所。

    昭武帝規(guī)定本朝四品及以上的官員都要上早朝，但能在養(yǎng)心殿與皇帝“親密接觸”的只有一品和二品官, 三品官在殿外, 四品官就只能站在最外面。

    雖說前十以外的考生不能入殿覲見皇上，告假不來也是允許的, 但從古至今, 除非是突發(fā)急癥或是臨時有比中進士還重要的事, 沒人會在這時候睡懶覺，又或者說每個人心里還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