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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到好處。 幼清捏著銅板,左手換右手,等了約莫片刻,等得她有些著急,一壺茶放涼了,耐不住性子,踮起腳往四水胡同那黑黝黝的地望。 剛下起細雨,蒙蒙的似銀針般,輕風(fēng)撩撩,撲得人身上全是雨滴點兒,胡同口走出個修長瘦削身影,穿元青色長袍,撐一頂皚白油紙傘,頭戴方巾,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幼清雙手捂著腦門頂,雨中相迎,喚他名字:“白卿。” 齊白卿忙忙將傘撐過去,自己半個身子露在外頭也不打緊,只望著她額前打濕的碎發(fā),卷袖相拭,“傘都不打一個就跑出來,若淋了雨得風(fēng)寒可如何是好?!彼穆曇粲州p又柔,跟風(fēng)吹在白棉花上似的,軟軟的和和的,沒什么力道,細若游絲,有些虛。 連氏常說,男人若沒能生得一張剛毅的臉,那定要得一把粗嗓子,臉唬不住人,吼兩聲嚇嚇,過日子才不怕被外人欺負。偏生齊白卿兩樣都不占,其人如其名,臉白聲柔,連氏總當(dāng)著幼清面成他“弱腳雞”。幼清不服氣,白卿文文秀秀的,哪里就是“弱腳雞”了?他這叫“面如冠玉,身似蒲柳”。 她想得入神,一雙眼睛動也不動地凝在齊白卿臉上,瞅著瞅著,眼中含了笑,覺得眼前人真真是好看,橫看豎看竟沒有一丁點不好的地方。 齊白卿轉(zhuǎn)了眼眸,正好同她對上視線,頓時紅了臉,拉她坐下,從袖子里掏出一包陳皮餞,遞到她手心。兩人同坐一張幾凳,一高一低,幼清垂頭吃餞,齊白卿靜靜看著她。他臉皮薄,不敢明目張膽地看,端坐著,一顆腦袋擱著正直,兩顆眼珠子斜斜地,悄悄地,轉(zhuǎn)著彎似地去探。 “月底我要出遠門,隨扈往千里松林去,白卿你莫想我。”她總是這樣直接,管不得語氣曖昧,一股腦將心里的話掏空給他聽才好。 齊白卿頗有些意外,問:“隨扈?” 幼清點點頭,“王爺伴御駕同行,說是要帶上獸園里的那幾只黑乖乖,大總管點了我和鵲喜?!币У揭活w半成的陳皮餞,蜜未漬過的那種,抵在牙尖,酸得舌頭打卷,語氣卻是歡喜的,“都說千里松林風(fēng)光無限好,待我替你瞧瞧,若真是那么好看,我便畫了回來讓你看,興許你還能做出幾首精妙絕倫的詩來?!?/br> 說著說著,她轉(zhuǎn)過頭來,嚼著陳皮餞的腮幫子一鼓一鼓,風(fēng)從面紗下透進去,膚色白皙,鬢角烏青,掩住了左臉顴骨上的紅斑,她也能是個驚艷絕倫的女子。 齊白卿慌張撇開眼,怕被她撞見,他看著她的目光,他總是擔(dān)心太過熱烈。這會嚇著她。 幼清故意湊過去,“對了,我給你帶糖麥酪,姑姑也愛吃這個,可見你們遲早是一家人的。” 旁的女子,斷沒有她這般膽大的,調(diào)戲起男人來,一點不害臊。但她這話說得清亮透響,聲音牙牙天真,仿佛只是在和老友說著家常話。 齊白卿不知所措,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應(yīng)了她這話,倒有幾分占便宜的意圖。 幼清未曾意識到話里的玄機,只當(dāng)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性子,轉(zhuǎn)而說起王府瑣事,一句一句,歡快明亮的語調(diào),絲毫沒有平日里寡言少語般的低調(diào)。 許久許久,齊白卿抬頭道:“聽聞今年皇上會為睿親王擇親?!?/br> 他鮮少打斷她的話,幼清點頭,“王府的人也這么說?!?/br> 齊白卿默了默,許是在想措辭,不知該如何將話說出口,聲音越發(fā)低沉輕柔:“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br> 幼清眼睛一亮,目光晶瑩,期待問道:“何事?”不必商量,她定是應(yīng)下的。 齊白卿不想再拖下去,他同她認識這些年,這件事早該定下的,用了四年,如今也是時候說出口了。他有些緊張,語氣稍顯急緩,“王府大婚之日,定會恩澤下人,屆時我同姜大娘提親,你看好不好?” 提親,幼清心中想到這兩個字,忽地有些恍神。 他等得煎熬,終是鼓足勇氣堂堂正正地往她那邊瞥。她什么都沒說,呆在那里,仿佛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他。 齊白卿心中些許失落,復(fù)將視線收回。 是他太著急了。 她愿意和他這樣見見面,說說話,已經(jīng)很好很好了。 正是沮喪時,聽得她的聲音,“我愿意的?!?/br> 齊白卿欣喜若狂,“真的?”下意識欲撈她的手。人在興奮的時候,總喜歡抓點什么,仿佛將東西躥在手上,喜悅便會永留指間。 沾了雨水的指尖只差分毫便能握住她那一截藕玉青蔥,復(fù)又想起書里的一句“男女授受不親”,手指一蜷,終是又收回袖中,輾轉(zhuǎn)摩挲。 書生腐朽,說的大抵多是這種時候。他都卷袖為她擦拭鬢角雨水,如何卻不敢碰她的手。難不成手比腦袋更矜貴么? 幼清將雙手遞到他跟前,十指纖纖,任君挑選。 “真的?!?/br> 齊白卿一張臉緋紅似霞云。 最終選了右手小拇指。 并不寬大的袖子,因著主人的硬扯硬拉,袖口撐大加長,剛好能夠覆住兩只搭著的小拇指的手。 雨淅瀝瀝地,下得越來越急。 兩人懵懵地看雨。 天青色的三月春光與雨,柳樹枝條垂得抬不起,這景色讓人心悅神怡,齊白卿問:“幼清,你喜歡我么?” “我自是喜歡你的。”這一次,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齊白卿頓了頓,自嘲般扯嘴角笑了笑,沒有問下去。 空氣松懈下來,幼清說起他以前喝醉酒的事,打趣:“那會子你還捧著我的臉喊名,頭都快被你揪下來了。”眼睛往手那邊一掃,瞅了瞅袖子下兩人羞答答牽著的手指,與彼時情景鮮明對比,拋出話:“不過也好,我若看膩了這個你,一壺酒灌下去,又能現(xiàn)出另一個你。” 一番話說完,徹底恢復(fù)從前那般輕松氣氛,她說著話,他臉紅聽著。 臨別時,齊白卿將一把傘和一包碎銀子塞她手里,“此去甚遠,照顧好自己。” 幼清不要他的銀子,齊白卿不由分說,一頭扎進雨中,長袍盡染泥漬,身影逐漸消失在胡同里。 幼清看了看雙手,那只被他勾過的小拇指,竟有道發(fā)紅的痕跡。 是她說喜歡他時,他緊緊攥住力道太大留下的。 風(fēng)雨愈發(fā)加重,漣漣點點撲到面上,透著幾分濕膩。幼清抹去臉上沾著的雨水,同自己說,“從此就是有婆家的人了。” 齊白卿提親的事,幼清誰也沒告訴。 從前她總想著自己的歸宿,約莫都是齊白卿一人,如今這天真真切切地到了,她卻有點不敢置信。人人都愛傾國色,她這樣的,稱是不能入眼之流,都有些抬高了,莫刺著人眼,便已經(jīng)是慶幸。 白卿不但待她好,而且還要娶她。 說起來,也只有天上掉餡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