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蟄摩挲信箋，眼底的笑意漸漸收斂，微挑的唇角也慢慢壓了下去。

    這句話雖是打趣，但令容盼他早日回去，必定也是真心。京城里龍?zhí)痘ue，她身后無所倚仗，對處境又那樣敏銳，必定對祖父的態(tài)度深為忌憚。當(dāng)初她心存和離之意，不就是害怕他的酷烈，祖父的狠辣嗎？

    甚至很早之前，她似乎還從夢中驚醒，說有人要殺她。

    出戶獨彷徨，愁思當(dāng)告誰。

    韓蟄瞧著雋秀字跡，臉色漸而恢復(fù)沉肅，將那信箋折好，裝在貼身的錦袋里。

    擔(dān)憂無用，掛心無益，能做的唯有早日平定馮璋，凱旋歸京！

    墻上輿圖高懸，做了許多不起眼的標(biāo)記，韓蟄命人掌燈，在輿圖前站了近半個時辰。最初南下時，因他尚無威信，沙場對戰(zhàn)的經(jīng)驗也不算多，加之官兵敗退時士氣低落，最初幾場仗雖打得漂亮，卻也甚為艱難。

    而今連番得勝，換成馮璋潰退，士氣振作，加之熟知地形、摸清了馮璋的路數(shù)，雖仍有許多艱難兇險的仗要打，他卻已理清了頭緒。

    之后韓蟄連克數(shù)城，手底下添了歸降的兵力，收服長孫敬后如虎添翼，韓征、傅益也比從前得力了許多，一路勢如破竹，到九月底時，已將河陰盡數(shù)收復(fù)，連同被馮璋占據(jù)的江東數(shù)座城池，也盡數(shù)歸于官軍之手。

    捷報頻頻傳來，韓鏡在朝堂的腰板挺得更直。

    因九月里甄皇后才誕下太子，永昌帝也龍顏大悅，收到捷報更是連連夸贊，封賞金銀財帛之余，破格將韓蟄錦衣司使的官職擢為從三品，并因他征戰(zhàn)之功，加封令容誥命。

    抹金為軸的錦緞文書上繡著瑞荷，蓋上玉璽，瞧著莊重華貴。

    令容謝恩領(lǐng)旨，回到銀光院后將那誥命文書擺在桌案上，且喜且憂。

    所喜者，韓蟄力退強(qiáng)敵，軍功甚高也不必怕功高震主，歸期指日可待。

    所憂者，先前因范自鴻的事，她連著兩個月閉門不出，宮里的中秋宴席、重陽宴席乃至別處需外出的事一概以身體抱恙為由推掉了。如今這誥命封賞下來，跟平常內(nèi)監(jiān)傳的旨意截然不同，須她親自入宮謝恩。

    哪怕身染沉疴，只要能起身，這儀程是免不掉的。

    范自鴻還在京城游蕩，這趟出府入宮謝恩，少不得要煩勞楊氏，幫她多安排點人手了。

    第95章 狼狽

    京城入了冬，天氣便日益轉(zhuǎn)寒。

    銀光院北側(cè)有十幾株銀杏, 茂盛樹葉早已轉(zhuǎn)為純黃, 甚是好看。昨晚一場寒雨, 吹了半宿的風(fēng)，清晨令容出門時, 就見那滿樹黃葉多半都凋落，鋪了滿地，樹干半禿, 映襯紅墻。

    天陰沉沉的, 涼風(fēng)吹過來，漸添寒意。

    誥命的服飾甚為繁瑣, 里外裹了數(shù)層，這等天氣里倒是能御寒。

    令容將兩只手藏在袖中, 到得豐和堂, 楊氏穿戴已畢，已在檐下站著。旁邊韓瑤一身利落打扮 , 因閑居在家, 頭發(fā)便簡單挽著，見了令容, 蹬蹬蹬跑過來繞著瞧了一圈, 嘖嘖嘆道：“好看是好看, 就是瞧著老氣了。禮部那些人刻板, 該給年輕的誥命選個亮些的顏色?！?/br>
    “又胡說, 這些都有規(guī)制, 哪是隨意改的?！睏钍闲︵?。

    令容瞧著那近乎寶藍(lán)的外裳，雖繡工精絕，裝飾繁麗，跟她的容貌確實不相稱。

    好在底子里并非十四歲的無知少女，加之身段高挑修長，雙眸沉靜地立在那兒，倒也有些誥命夫人的架子了。

    楊氏頗為滿意，“謝恩的禮數(shù)都記著了？”

    “臨出門回想了一遍，沒有記錯的。”

    “好?！睏钍项h首，遂帶她出門。

    從相府到皇宮不算太遠(yuǎn)，擱在平常，天子腳下誰敢鬧事？可如今情勢不穩(wěn)，南邊征戰(zhàn)未已，朝堂暗流涌動，沒準(zhǔn)就有賊膽包天的人——那范自鴻先前攔路行兇，不就是仗著手握軍權(quán)有恃無恐么？

    楊氏固然不懼，卻也不想徒生是非，是以隨行的人比平常加了許多，除了飛鸞飛鳳外，另有兩名平常護(hù)衛(wèi)楊氏出行的精干高手，走在仆婦之前。

    這般架勢，雖不及公主王孫出行的儀仗，卻也不差太多了。

    安安穩(wěn)穩(wěn)走到宮門外，跟著小內(nèi)監(jiān)往延慶殿走。

    永昌帝雖昏聵，也在歡愛情濃時哄過范貴妃，但先前為甄皇后的子嗣鬧出那樣大的陣仗，且他本就期盼中宮得子將來為他分憂，是以孩子出世后，經(jīng)甄嗣宗一提，不待滿月，便封了太子，營出個喜氣氛圍。

    延慶殿外也比平常熱鬧了許多。

    太夫人過世已有將近半年，韓家雖還在孝期，卻也無需忌諱。婆媳倆被管事宮人引入內(nèi)殿，隔著兩重珠簾，對甄皇后納首而拜。叩拜罷了，甄皇后笑吟吟地命人起身，請她二人近前。

    “先前懷著身子，不便接見，倒是許久沒見夫人了?？啥己脝?？”

    “承蒙娘娘掛念，一切都好?！?/br>
    楊氏含笑而答，就著宮人搬來的繡凳欠身坐下，探頭瞧那襁褓里的嬰兒。

    滿月未足的孩子，雖是龍種，跟旁人家的也沒多大不同，瞧著不算好看。不過太醫(yī)院和御膳房伺候得精心，甄皇后養(yǎng)胎時胖了許多，那孩子也胖嘟嘟的，倒甚是乖巧喜人。明黃錦緞的襁褓里，小嬰兒睡得正熟，又嫩又小的手探出來，極是可愛。

    楊氏瞧了片刻，眼底倏然浮起些許黯色，不忍心多瞧，只抬頭笑望甄皇后。

    “太子殿下瞧著精神，皇后娘娘真有福氣?！?/br>
    甄皇后微微一笑。

    論年紀(jì)，她沒比令容大多少，當(dāng)初嫁進(jìn)東宮時，更是稚氣未脫。在東宮和皇宮熬了這些年，十幾歲的年紀(jì)卻有近乎三十的老成，跟楊氏這般年長的人對答起來，穩(wěn)重端莊的氣度竟也絲毫不差。

    先前范貴妃得寵跋扈，壓得中宮步步退讓，而今沒了田保挑唆作祟，又添永昌帝期盼已久的太子，甄皇后處境驟然好了許多，氣色都與尋常不同。

    因韓家為她添了不少助力，甄皇后待楊氏愈發(fā)客氣，連同令容都沾光，受了許多賞賜。

    對坐說話將近半個時辰，楊氏瞧著甄皇后稍露倦色，這才起身辭行。

    甄皇后猶自不舍，吩咐管事宮人送楊氏和令容出宮。

    令容想到往后篡權(quán)奪位的事，心里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