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手執(zhí)燈籠的人如同一個(gè)石樁一般，商秀兒怎樣晃動(dòng)，也沒有反應(yīng)，反倒是從他身后的門里轉(zhuǎn)出一個(gè)人，道：“竟然真的找來了？”

    那是個(gè)梳著雙鬟的丫頭，長相俏麗可人，嫩綠色的襦裙下擺已經(jīng)濕了一大半兒，見到商秀兒，端詳了一下，才面露喜色道：“就是你。跟我來吧?！?/br>
    商秀兒不明所以，但是立刻起了身緊緊的跟在那丫頭的后面，聽那丫頭在前頭嘴里脆生生的道：“幸虧你來了，不然我要被娘子罵死了。”

    這是蕭園的花園角門，緊接著就是被花木圍繞的一條長廊，兩個(gè)人穿了兩個(gè)月亮門，商秀兒才看到夜色里隱隱約約露出來的大片房屋，走到跟前，那丫頭看到房屋外面坐著的一個(gè)女子，大驚的奔了過去，道：“娘子，我說了我去等，您怎么不回屋呢，這一夜大雨，風(fēng)也大，濕寒也重，您看您的腿……明天肯定就站不起來了啊！”那丫頭氣呼呼的埋怨著，又道：“財(cái)兒呢？這懶貨！把娘子一個(gè)人放在這里自己去睡了吧？”

    那女子擺擺手，不理嘮叨的丫頭，直接轉(zhuǎn)頭看著商秀兒，道：“九齡秀？”

    商秀兒這才看清楚，那女子頭發(fā)都一起向后梳攏，整整齊齊，沒有任何修飾，披著一件紫紅色的披風(fēng)，兩只手交疊著放在膝上，態(tài)度平和安然，她看上去不年輕了，三十出頭的模樣，皎白的臉龐上，一雙通透的有些慈悲的眼睛看著自己，豐潤的嘴唇露出淡淡的、可親的微笑，微弱的燈光下，她如同面目會(huì)發(fā)光一樣。

    她在商秀兒的眼里是極美的，這美又別有一種疏離和高貴。

    尤其是她眉心有一顆朱砂痣，整個(gè)人像極了觀音畫像，寶相莊-嚴(yán)。

    她看商秀兒沒有答話，再次輕輕的開口，問道：“九齡秀？”

    商秀兒一個(gè)激靈，道：“您……您是今晚看戲的夫人？”

    她不回答，反而問話，在丫頭的眼里自然是極為無禮的。丫頭上前一步，剛說了一聲“你”，就被那女人伸手?jǐn)r住，搖搖頭，道：“龍兒，去把車推過來，我這腿走不了路了?！?/br>
    叫龍兒的丫頭氣呼呼的去取車子，臨走前還瞪了商秀兒一眼。

    那女子接著道：“丫頭不懂事。今晚看戲的是我，我很中意你?！彼媪宋媸掷锏某嘟鹕癄t，又道：“本來是只傳給我們爺聽的……但是丫頭傳話卻出了岔子，那位李大人也入耳了。所以罰她在外面等?！?/br>
    商秀兒看了一眼四周，眼眶一熱，淚就止不住的涌出來，道：“夫人住在這么大的豪宅里，使喚的是尋常人家用不起的丫鬟，活在六爺?shù)谋幼o(hù)之下；我隨牡丹社湖海漂流，命同螻蟻，只是我能憑本事在方寸戲臺(tái)間唱戲吃飯，從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夫人這樣的富貴人為何還要將我當(dāng)作無聊時(shí)的玩物？”

    那女子波瀾不驚的道：“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多說也無益，就算告訴你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又能怎樣？你今晚既然找到這里來，想必是要求六爺，但能不能見到六爺，卻是我說了算。你這可不是求人的樣子?！?/br>
    商秀兒咬咬嘴唇，最終還是跪下來，道：“求夫人幫幫我，我不想進(jìn)都守府?！?/br>
    那女子道：“你用什么求我？”

    商秀兒低聲道：“我什么都沒有，我只會(huì)唱戲?！?/br>
    “嗤。”女子笑了一聲，道：“或許在你們自己眼里，今晚唱的算好吧。但在我眼里，在蕭六爺眼里，實(shí)在不夠看?！迸犹ь^看了一下園子，又道：“這園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唱戲的?！?/br>
    商秀兒站了起來，道：“我實(shí)在沒有什么可以拿來求夫人的了，您什么都不缺……”

    “你還有自己啊?！迸硬痪o不慢的說著，一雙眼睛看著商秀兒，雖然說著這樣步步逼人的話，可是眼神還是透著股慈悲。

    商秀兒的臉色瞬間變得雪白，過了一會(huì)兒，她笑了。

    “夫人，牡丹社的齊班主本來讓人看守著我，說是李都守明日接不到人，怕是要帶著全班上下跳松陽江。我扔了一船人的性命偷跑出來，四處奔走，難道是為了換個(gè)男人睡？”

    龍兒已經(jīng)推著車回來，聽商秀兒這么說，臉有些紅，但又有些不甘心，嚷道：“那又怎么了，我們爺比李都守好看一千倍?！?/br>
    商秀兒懶得再說，她沒有見過所謂的李大人和六爺長什么樣，就算是像這丫頭說的，那又怎么樣？

    “不一樣?！迸娱_口了：“你陪六爺……李都守的事，我可以讓六爺替你擺平。之后你若真覺得吃唱戲這碗飯也沒什么不好，接著唱戲就是。你若愿意，就走到我身邊來?！?/br>
    有一種力量在向后拉扯著商秀兒，她不愿意，她想站起來離開這里，離開這全部浸泡在黑夜和冷雨中的蕭園；但又有一種力量在將她向觀音那邊拉去，她心里想著那一船的人，即使今晚的一幕讓人寒心，可三年了……她的心不是鐵石做的，即使他們不會(huì)真的跳江，但是李都守也饒不了他們，他們到底還是被自己連累了。

    可為什么要讓她為了他們做這樣的事，她不愿意，她真的想不管不顧的自私一次……她便真的慢慢向后退了一步，仿佛前面有什么東西在吞噬她一樣。可眼前的是漂亮的觀音。

    商秀兒打著哆嗦，又向后退了一步，她想轉(zhuǎn)身跑掉，但還沒等她轉(zhuǎn)身，觀音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離開這里是要跑嗎？你能跑到哪去？讓李都守如此沒臉，以后還想堂而皇之的登臺(tái)唱戲么？”

    商秀兒還是走過去了，即使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第11章 代價(jià)

    她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啊，她不可能自私的丟下牡丹社——她一直在想著，如果那一年，她不是自己逃了，而是把爹娘叫醒，一起商議，會(huì)不會(huì)就不會(huì)最后只剩她一個(gè)人在這個(gè)世間？哪怕死呢，是不是也有個(gè)伴兒？

    而且，她就是自己逃，還能逃到哪去呢？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情不自禁的又流了滿臉的眼淚。

    女子伸出雙臂，商秀兒下意識(shí)的彎下腰，那女子在商秀兒的眉心重重的點(diǎn)了一點(diǎn)朱砂，輕聲道：“六爺在屋里，你進(jìn)去吧?！?/br>
    商秀兒把眼淚抹了抹，挺直了腰，走到了門前。

    那女子道：“另外，我不是六爺?shù)姆蛉耍悴挥眠@么叫我，你可以叫我觀音。”

    “觀音……”商秀兒在門口抖著身子笑：“原來這世上觀音也是要吃人的?！闭f完推門而進(jìn)，又將門合在身后。

    龍兒擔(dān)憂的看著觀音的臉，道：“娘子，你和爺好好的不行么？你非這么折騰，爺心里也不痛快?！彼龂Z嘮叨叨的把觀音扶到車上，道：“夜里越發(fā)的涼了，這春寒料峭，又加上這凍死人的雨，我還是送您回屋去吧。”

    觀音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淡淡道：“